一一 00:07
欢迎收听八百颗栗子。
八百颗栗子是一个曾经存在于现实中的地方,如今和我们共生在这个播客中。从私人对话到对公共事件的探讨,我们希望这是一档多元包容、轻松有趣、具有批判性但不带价值判断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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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 01:00
Hello,大家好!我是小包。
一一 01:02
Hello,大家好!我是一一。
小包 01:04
我们今天要来聊跟搬家有关的话题,也会聊一聊之前住过的房子,还有现在住的房子。这个话题的起因是我和一一都在最近搬了家。我大概是大概三四个礼拜前,一一是在去年十月底。我这次搬家的变化比较小,是在同一个城市内,一一的搬家改变相对比较大,从一个繁华国际大都市搬到了空旷的郊外。
一一 01:49
也是繁华大都市的空旷郊外。(笑)
小包 01:52
你当时为什么决定搬家?
一一 01:58
可能感觉在城里面的生活有一点重复、人有些多。疫情期间,我们更加回归自然,经常去野外,爬山、露营。每周都要花个把小时开车去纽约上州,带着小狗在野外待一天。刚好上个房子的租约结束了,就想试试搬去离北边更近的地方,这样进城也方便,去野外也方便。经过了疫情,我们更希望住在比较大的空间里,想住在楼房聚集度低、有透气感的地方。在纽约住久了,所有东西都紧密联系在一起,每天出门的安排也很紧凑,有时甚至连过马路都要排队。
种种契机下,就找到了现在的房子。现在住的地方离之前住的地方开车大概40分钟,平时上班通勤需要1小时10分钟,需要先坐快捷火车再转地铁。如果住在以前的房子,通勤大概是30分钟。虽然居住的空间在社区和功能性上有所变化,但距离上看,离得并不很远。
当时选新择新家主要考虑了三方面的因素,一个是看火车班次和快捷火车的站点,一般居住人口多的地方,会开通快捷火车。另一个因素是附近要有超市,比如 Whole Foods、韩国超市、中国超市、日本超市。住在这里很难像住在城里那样步行去任何地方,基本上都需要开车,我们希望在10分钟的车程内能有这些超市。还有一个因素是希望找一个矮一点的房子,过去好多年都住在留学生公寓里,所以这次想要住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在窗口能看见树。
小包 05:40
我这次搬家其实也主要是考虑到通勤,因为工作地点换了。我这次的新家离工作地方很近,骑电动车10分钟,骑自行车15分钟。
一一 06:24
太近了!
小包 06:27
对,这个是最开心的事情。
前两周刚刚搬到新的地方,箱子还没有拆完的时候,我跟一一就在感慨说,原来要跟自己的新家熟悉起来,要花比想象中更久的时间。我上一个房子是21年夏天的时候才搬进去的,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一直到上海封城,我才开始跟这个房子熟悉起来。
我们都有相似的感受,就是——其实不是搬进来就可以迅速安顿好生活,就能够迅速跟家的角角落落都熟悉起来。
就我上一次的经验来说的话,我觉得心理上的熟悉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尤其如果你还有一个白天的工作——大部分白天的时间都不在这个空间里面,只是晚上用来睡觉休息——熟悉的过程会更慢。在跟房子不熟悉的那段时间里,甚至我的活动区间都是有限的,很多时候我只会使用卧室跟浴室,客厅跟厨房几乎是不太用,尤其是厨房。有点住旅馆的感觉,感觉这里只是短暂用来休息的,所以只要满足一些基础的需要,其他的需求,比如吃饭和社交功能都可以在这个房子以外完成。
小包 08:26
你在新家已经住了几个月了?五个月?
一一 08:34
应该快接近五个月,时间过得好快。
小包 08:39
你感觉怎么样?跟这个房子有熟起来了吗?
一一 08:42
刚才我一直想说,因为我们现在都不在自己的出生的城市,很多人基本上都是租房住,我突然间想到小时候住在自己家,经常会有朋友来玩,社交性会让你跟这个家非常容易熟络。当有朋友来的时候,可能要做饭,会有机会开发一些家里不常用的角落。
我之前住在纽约的时候,经常会有朋友来家里吃饭。当时我们家在河边,旁边有很漂亮的步道,还有大草坪,夏天会有人在那里野餐。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带朋友来玩,很容易对朋友说,“要不要来我家吃饭,吃完饭我们还能在附近做点什么”。所以之前有很多机会在家里跟朋友一起做饭。但是搬到这边之后,,基本上除了有车的朋友,就没有别的朋友来过,要么就是工作需要,朋友来家里开会。我也基本上没有在这边做饭给朋友吃过。我就觉得这里的厨房好像只是我一个人的,但是以前的话,我觉得厨房是大家的,可以一起在那边准备食物。
另外就像你说的,因为每天工作时间比较长,早上离开家、晚上收拾一下,就准备睡觉了,基本上没有很多的时间在家。在家是很需要花时间的一件事情。过去几个月,我都有一种困境,就是没有时间在家。
小包 10:49
你知道以前……现在可能也有这个说法,叫卫星城。就是那些上班的地方集中在城市的中心位置,家在城郊,每天在家的时间其实很少,只有睡觉的时间,大部分时间花在工作的区域和通勤的路上,所以睡觉的地方就叫卫星城。它其实只是一个服务于工作的卫星而已,工作才是主要的中心。我们以前对家的记忆,像你说的,可以请朋友来玩,可以布置角角落落,这种传统的家的定义以及在家这个空间发生的人与人关系的建立,在卫星城里都会被削弱,这里就只是一个功能性的休息的地方。
我听你刚刚讲的有点这种感觉。
一一 11:49
我觉得有一方面是,但我工作的地方,也不是一个只为工作的地方,它在社区里面。我觉得现在住城郊主要还是对生活方式的不同选择,在这附近其实想要的东西也都有,但是密度变低,重复的事情也变少。
小包 12:18
刚刚你讲的还有一点我觉得蛮有意思的,你说跟家熟悉的过程其实是需要把家作为一个跟朋友、家人连接的场所,要有很多人气聚过来,要在家里面发生很多活动,这样你就能慢慢熟悉这个家。我觉得这点跟我很不一样。
我现在领悟出来一个跟家迅速熟悉的方法就是,我要让家的每一个角角落落都为我所掌控,这样我才能跟它建立起很私密的关系。所以我熟悉它最常用的方法是大扫除。我会做非常严苛大扫除,每一个角落都要清洁到,必须没有死角。这个过程让对这个空间有一种掌控的感觉,跟一种熟悉的感觉。
但是我觉得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厨房的使用。我感觉如果要跟这个房间真的熟悉起来,就要从频繁使用厨房开始,但这也是跟工作冲突的。周中上班的时候,我基本上是不会开火的,周末也非常偶尔才会开火,不像疫情那段时间。在疫情那段时间,因为没办法叫外卖,所以只能是按一天三餐来做。虽然那时候是有点崩溃,很想有一天能再叫外卖,但也是因为频繁地使用厨房——每一个餐具每天都在用,每一个锅子每天都在刷,灶台也每天都在清洁——这个过程中,我很明显感觉到,自己跟这个地方有一个很强的连结感,它给我的亲密感、熟悉感更强烈。我也觉得在那段时间,我跟这个空间的相处是很有安全感的,这里是一个 shelter,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小包 14:31
跟家熟悉起来,除了要跟我们居住的空间熟悉,另外很重要的是要跟当地社区建立关系。我觉得跟社区建立关系要花更长的时间,因为跟社区建立关系,是跟人、跟陌生人建立关系。
这里我想要聊一下之前旧家在社区。它是一个新村,我住的那栋是90年代建的,六层高,上海其实有蛮多这样的房子。在90年代到2000年初,上海旧城改造中建了很多这种新村,它们在一个地区里面甚至会连成片,形成占地很广的大型居住社区。我住那个房子就是在大型居住社区里的一个新村。
这种房子的房型其实还蛮奇怪的,不是很宜居。它不像现代公寓、商品房讲究南北通透。一般会有一居室、两居室、三居室,一居室的户型多是长条形的,也没有玄关的概念,一进门可能就是厨房。我住的户型要合理一点,还有一个厅,很多一居室连厅也没有,进门就是厨房,经过厨房就是卧室。这种户型通常会跟一些公共区域有交叉,比如说我住的地方,我的客厅有一个小窗户,这个窗户是朝着走廊的,窗也不隔音,所以楼上楼下有人走来走去我都会听到。还有厨房也很有趣,我的厨房跟隔壁邻居的玄关——隔壁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格局,所以有个玄关——共用一部分空间,我厨房的窗户对着 ta 的鞋柜。所以每次 ta 家有人进门,如果我正好在厨房的话,就会有点尴尬的四目相对。(笑)
一一 17:07
听你这样形容,我想象你们的房子不是被四边规整的被分开,而是像是我凸出一块,你进入一块,是这样融合在一起的。
小包 17:17
对对对,感觉很神奇。现代公寓楼的私密性一般很强,虽然有的隔音也不太好,但总的来说你还是会拥有一个很私密的空间。但是住在那边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多邻居在参与我的生活,ta 们的声音变成我生活的背景音。比如说我在厨房的时候,会听到楼上的一户很晚回来的人,晚上八、九点钟才开始做饭。早晨很早的时候,我会听到邻居开窗浇花的声音。我如果动静稍微大一点的话,隔壁的狗听见了,就会开始叫起来。
一一18:12
你可以隔那个墙,跟狗说坐下吗?(笑)
小包 18:16
我没有尝试过,但是我觉得很可能可以(笑)。去年年底有很多人感染了新冠,我也是那段时间某天突然发现得了新冠,晚上不太舒服就想早点睡,我躺在床上,很明确的听到隔壁邻居开始对话,原来 ta 们也在同一天得了新冠。
一一 18:37
你跟 ta 们的关系好吗?,平时会私下闲聊多聊几句吗?
小包 18:43
其实以前刚搬过去的时候是不会的,但是经过了疫情三个月被关在家里之后,大家的关系变得很紧密。
我觉得很多那段时间在上海的人,都是这样跟邻里变得很熟悉。大家会有邻里间的微信群,那个时候是依靠邻里之间的社会关系网作为个人生活的安全网,不管是缺食物,或者是想要知道各种信息,都可能是通过邻里关系获得的。以前在没有被隔离的状态下,我们可以通过互联网、通过外卖平台,等等这些很容易获得资源。但在封城的时候,我们完全是靠邻居。所以经过了这段时间,我跟邻居的关系变得好起来。我搬家的时候还有送 ta 们一些东西。
一一 19:50
我听的另一档播客 Nice Try 里面有一个主播叫文森特,他是一个不会做饭的男生。疫情的时候,他负责拼命抢菜,抢完之后送给对门的老爷爷、老奶奶,然后老爷爷、老奶奶会把他抢的菜变成很好吃的饭,每天再送给他。ta 们就发起了一场莫名的充满爱的交易。
小包 20:27
虽然我跟他的情况不太一样,但是我也明显感觉到那段时间的大家有很深刻的革命情怀。
一一 20:39
对,肯定是。
小包 20:41
有一种大家都是幸存者的感觉。
一一 20:45
我想补充一下,就是刚才你说我们要怎么跟家里熟络起来。我在朋友来之前,会做一个非常严苛的清洁工作,会蹲在地上擦墙角。
小包 21:01
你是说让你的朋友来……
一一 21:02
是我在别人来我家之前,先自己打扫卫生。
小包 21:06
我以为是——进门仪式:跪下擦墙角。(笑)
一一 21:10
那应该没有人会想来(笑)。我想要展现家最好的那一面,平时的话可能会疏忽,但是别人来我家,我就要连空气净化器的外壳都擦干净。
我觉得还有一个和家熟悉的方式,就是我会想办法根据家里现有的固定结构做出一些改变,比如说换个颜色、换个材质、换个位置、换个灯罩什么的。
小包 21:40
对,你还蛮喜欢改变家里面的一些摆设之类。
一一 21:47
对对对,摆设是一定要的。我会在刚看房的时候,搞一个那种平面图,然后计划家具放在哪里。我好多家具都是想着以后如果住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它们会一直跟着我,我没有抱着搬一次家换一次家具的心态。搬到纽约之后,好多家具其实已经用了五六年。我知道自己不会把它们换掉,搬家的时候我会想哪个地方最适合放它们,当它们在那个地方呆下来又很适合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家的熟悉度 +1。
我们刚刚在说什么?说熟悉邻里。
小包 22:34
对,我刚刚也没说完。我观察到自己跟上个社区的人建立关系,尤其是在疫情前,是从和提供一些功能性服务的人的接触开始的。比如老小区有看车棚的人,我骑电动车就会认识看车棚的人,会跟他聊天,也会跟菜鸟驿站的人聊天,会跟附近便利店的人聊天,会跟修鞋配钥匙的人聊天,还有收废品的人和干洗店的人。
虽然这些功能大部分小区都有,但是我发现老小区是不太一样的。因为很多提供服务的人,本身就住在这个小区里面,或者店面就开在小区里,ta 们其实就是小区的原住民。所以会看到这些人工作的场所很多时候变成了社区聚会的场所,很多邻居会聚在那边聊天。没有活的时候,会看到各种爷叔阿姨们围着门口聊起来,这种时候,如果我去修鞋,即便我是刚刚搬进去,也很容易随口聊两句。
一一 24:12
好怀念。
小包 24:14
它不是一个提供服务的人跟顾客的关系,它是一种邻里关系。这种感觉跟我现在住的地方很不一样。
一一 24:30
我想起以前国内的家。我们小区虽然是封闭式的,它有一个闸口,但是一走到外面,就会看到一排的那种楼上是住房,楼下是商铺的建筑,那里有市场、沙县小吃、便利店、照相馆、修鞋的,幼儿园等等。每次路过我就会多聊几句,每间店的老板也都认识。但如果是在一个闭环的小区,或是像纽约这里,虽然也有商超,但它们不是社区的一部分,只是商铺。你赚钱就继续租,不赚钱的话就会倒闭,变成其它的东西,这些店铺经常会被新陈代谢循环掉,开得好就留着,开不好就关。不像国内,一旦成为了社区的一部分,如果整个社区属性没有变太大的话,就会一直存留在那边的。
小包 25:51
我觉得国内很多这种老小区里的商贩能存活下来,是因为 ta 们也不太需要交很多房租。比如说我旧家那边的干洗店,它就在靠近马路的一排居民楼里,等于说把房子分成了商铺跟自己住的地方,前面是商铺,后面是自己住的地方,所以应该没有太大的房租压力。收废品的人也是,他一边负责整个小区的垃圾管理,同时也收废品。他自己住的地方一半放废品,一半自己住。可能就是因为相对没有房租的压力,再加上其实也没有什么竞争性——这些都是利润非常薄的行业,也没有人愿意真的在这样的老小区里面,开一个正儿八经的干洗店。所以是一方面靠着扎根在社区里,建立了关系网,顾客都是附近的邻里,另一方面租金压力也比较小,因此还能长期存活,没有被代谢掉。这和商业社会的逻辑的逻辑不一样,商业社会是——你租一个铺子,效益不好就只能搬走。
一一 27:20
我想这可能跟社区的属性也有关。至少是在纽约或者加州,没有这种可以商住两用的铺面。但是在国内就有,比如我家以前附近的那些地方,又比如我日本也有商住两用房子。在日本,买下一块地之后,楼下可以做商铺,楼上住人,这样的店可以甚至可以开一百年。确实很多时候租金这方面的压力减小之后,利润就算很少,也有空间生存,实在不行还能把铺面租给别人。但是在美国似乎就没有什么这样的机会。
小包 28:05
不过我觉得国内这样空间也在不断紧缩,它们其实是不太受到法律保护的,相当于是一个非正式的空间,其实很脆弱,如果有拆迁,这个地方……
一一 28:26
整片地方都没了,更别提商铺了。
小包 28:30
对,它们其实蛮脆弱的。
我现在住地方更现代化,虽然具备一些和老小区相近的功能,比如这边也有菜鸟驿站,也有一些连锁的便利店,但是它……
一一 28:48
有电梯吗?
小包 28:51
有,是电梯房,就是那种普通的公寓楼。虽然这里其实也提供相似的服务,但还是跟我上一个住的地方很不一样。就拿配钥匙修鞋来说好了,我很容易忘带钥匙,在之前住的地方,修鞋的人就住在附近,忘带钥匙了,我就打电话请他过来帮忙开锁。
一一 29:25
多少钱开一次锁?
小包 29:26
白天80,晚上100。
一一 29:28
也不便宜。
小包 29:29
对。不过现在这边没有配钥匙跟修鞋的小摊,而且我也不需要付费开锁。我的门是可以用磁卡刷开的,如果忘带钥匙,直接去24小时的物业中心,那边有万能卡,就像酒店一样,可以请物业帮你把门刷开。
这里的菜鸟驿站也很不一样。在我之前住的地方,那里菜鸟驿站的老板娘也住在我们小区。我去拿快递的时候,她会请我帮忙点一下送货上门,这个是菜鸟驿站的奖励机制,每次点送货上门,ta 们就会收到一点点奖励。虽然我会点请她送货上门,但我实际上还是自己跑去拿。
一一 30:26
你在她面前点,点完之后自己拿走。
小包 30:30
我一开始是在她面前点,后来她已经知道我都是自己去拿,所以我每次点送货上门,她也不会送过来,我都会自己跑去拿一下。
一一 30:39
那她脑子里面要记好多东西——“这个人会点,但是不用送,她自己拿”。
小包 30:44
对,她能记住这些,她很厉害。
虽然有点麻烦,但我觉得拿快递的时候跟她聊聊天也挺好的。但这边的菜鸟驿站就很不一样。我第一天搬过去的时候去问快递怎么拿,当时我还想跟他打好关系,就说我可以帮你点,但他完全不需要。他说,“不用,我们这边全都要送到你们家门口”。
一一 31:11
就是规范化管理。
小包 31:14
对,规范化管理。很多这些细节让我觉得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真的非常方便,现代生活的那种方便。而且这种方便很细致,以前的不方便其实也没有多么不方便,但现在的方便是越来越细化的。我就在想这种所谓的方便,很多时候是因为它屏蔽了必须要跟人接触的需求,所以让你觉得很方便、很舒适——不用下楼、不用开口问、不用做这些社交,然后东西就一下跑到你眼前了。很多现代化的小区都是这样,舒适、方便、私密性都是建立在越来越少人跟人的接触上,因为建立关系本身是伴随着一些不舒适的。
一一 32:10
对,但是我觉得也要在看在什么样的社区里面。如果是在像你最开始住的那种社区——邻里已经是一个群体,那种不舒适其实很小,或许就是几秒钟的事情。但是现在的自动化服务虽然事情都帮你做了,你却不知道是谁帮你做的,没有一个脸让你去对应具体做事的人。你不知道这个人是谁,ta 就变成了服务的一部分,公司成了提供服务的那个面孔,于是公司好像就能代表所有提供服务的人,但其实不是的。
小包 32:55
这已经不是人跟人在做某件事情,不是我需要什么,然后去找具体的人,我们其实就是服务者跟被服务对象,双方都是面目模糊的。比如对这边菜鸟驿站的人来说,根本不知道住在这二、三十层公寓里面每个住户的脸,他不会像之前的老板娘那样,能记住谁会点谁会不点。在这里,大家都是面目模糊的。在这种情况下,你也根本没办法建立关系网,是极其原子化的生活方式。
小包 33:39
我们上一次聊搬家的时候,我有提过最近在读两本关于凝视的书,一本是《游客的凝视3.0》,另一本是《本土东京》。
刚才聊到我住在老小区时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各种各样的东西,但其实在真正住进老小区之前,我也很喜欢观察这样的社区。在经过这些社区的时候,我时常感觉自己那个观察的雷达是打开的。但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种观察的视角其实带有某种很强的社会建构。我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凝视一种差异性,我在凝视的是一种跟自己生活反差很大的异域感。当然,凝视并不是一个全然负面的词汇。
我舅妈家在西安,她家附近有个回民社区,有点像上海这边的棚户区,有很多违建,会搭出很多奇奇怪怪的空间,是很不规则的建筑,住房条件也比较差。每次我到舅妈家住,都会去看看这个回民社区有没有什么变化。
其实西安有专门给游客看的回民坊,当然那里以前也是回民住的地方,只是后来慢慢变成给游客看的景点。我对这种搭给游客看的回坊完全不感兴趣。但现在我才意识到,不管是游客在看景点化的回坊,还是我在看一个更生活化的回民社区,这两种凝视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其实都是对一种陌生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异域化的想象,然后去凝视它。或许我的凝视反而是一种更典型的游客的凝视,因为我在寻找一种所谓的真实性,而这种真实性只有当它不是作为某种表演的道具,而是作为日常生活、日常物品出现的时候,它对我来说才是真实的。
但其实不管凝视的是什么,这两种凝视都是把回坊当成了景观的一部分。我感觉我的这种看,其实有点类似于我们上一期聊到的人类学家观察的眼睛。
一一 37:09
我觉得很多时候我们是带着特定的角度去看事物,比如说受到流行文化、音乐、电影或者是文学的影响,我们会不停地带入在这些媒介中出现的场景去看。
有一个当代艺术家曾经说过,现在我们看所有的东西都是通过屏幕在看,他当时说的屏幕还是指电视屏幕,那还不是手机盛行的时代。在课堂上,他甚至让学生通过摄影机画静物。他用摄影机拍摄静物,然后让学生对着屏幕上的静物画。他想表达的是,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先经过了一层翻译,这层翻译里有我们的想象,有我们的诉求。当我们吸收了包装好的想法,就会带着特定的目光去观察,带着其它媒介在看。这样的“看”不是在看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事物,而是已经有了自己的建构、自己的理解,通过“看”画上连接线。
你刚刚提到观看异域性,我相信也是有可以减少异域性的方法,比如当你真正在使用某件事物,或者像你之前说的和小区的人真正建立起关系,当你进入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能消除一些异域感。
小包 39:07
我想要回应一下你刚刚说的两点。一个是你说到,我们其实是深受强烈视觉建构的一代,当然其实不仅仅是我们这一代,可以说随着摄影技术的发展,摄影器材变成便携的设备…
一一 39:28
还有电视。
小包 39:30
对,电视又更加典型,但我觉得摄影还在电视之前。摄影,然后是电视,然后是现在的社交媒体,其实就是在不断地强化我们的图像视觉,让我们越来越依赖各种图像的刺激去接收信息。然而在摄影出现之前,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一个只强调眼睛的社会。我觉得凝视产生的条件就是建立在我们开始更注重“看”,也是建立在围绕“看”的这些技术的产生和普及之上的。现在基本上可以说,当你进入任何一个所谓新的场景,你不可能把它当做一个新生物看待,因为或多或少,我们已经从各种渠道获得了它的图像。
第二个我想回应的是关于你说如何消除异域感。在《本土东京》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作者提出了“住客凝视”的概念,就是说虽然我们似乎跟所居住的社区发生了关系,但我们的身份允许我们带着一种既是住客,却又疏离的角度去观察。这种身份的特殊性体现在——你是可以随时搬走的,你不是迫于经济所困住在这里,你可以选择搬到一个跟现在完全不同的社区。所以你虽然住在里面,但是对这一切都是充满了新鲜跟异域感,就有点交错在是游客同时又是原住民的状态里,我觉得这也可以解释我的状态。
【音乐】
小包 41:33
你觉得在新搬的地方能住多久?
一一 41:40
我不确定在这个房子里会住多久,但应该会在这一片住一段时间,我暂时还是想住在城外。虽然工作很忙的时候,有时候早上我会想,如果住在城里的话,就可以多睡半个小时了。但我又想,半个小时算什么?半个小时也不算什么。
小包 42:02
早晨的半个小时是蛮算什么的。(笑)
一一 42:05
对…但是我暂时应该还是会住在这边,可能会住两三年吧。我其实也比较享受这种被强制没有社交生活的感觉,这也并不会让我跟朋友的关系变得疏离。我其实也不是特别享受很多的社交。如果住在在城里的话,有时候很难推脱朋友的邀请。
小包 42:34
我从来没有长时间住在城郊,当然国内的城郊和国外是不一样的概念。但不论国内、国外,我都没有长时间住过城郊,现在的我还是更适应城市生活。
一一 43:01
我对这边城郊的一个观察就是,这里住的人,大部分有稳定的对象,或者是已经结婚,因为如果在这边的话,其实你很难……
小包 43:12
而且美国城郊很少有公寓楼,适合单身人士的那种,独栋的 house 多一点。
一一 43:19
有还是有,但比较少。我现在住的地方旁边就是公寓楼,另外一边是独栋的房子。不过我还是想说,住在城郊的一个优势就是可以强势回绝任何的社交请求。
小包 43:37
我想如果我也养狗的话,应该也会想要选择一个离自然更近的地方。但如果是一个人生活的话,就更想住在城市里。
一一 43:54
对,是这样子,我们现在平常带狗出去一些公园,开车15分钟,就有可以走五六个小时的大公园。
小包 44:06
美国这点真的很好,很容易在附近找到大一点的公园,能散散步。上海这边的自然环境就很糟,可能是因为它的地形,我也不确定它的地形是什么,但就是一个基本上没有什么山的地方,所以它的…
一一 44:32 平地。(笑)
小包 44:33 (笑)但是上海周边的江苏、浙江这些地方都有山,有山的话,不管怎么样,还是能有一个相对户外的地方可以活动一下。但是上海就非常的都市,它只会营造出一些有户外感觉的地方,比如说室内的攀岩馆。(笑)
一一 45:05
希望以后有一天我们两个可以交换住一个月,比如我去住上海,然后你来住在我这儿。
小包 45:11
好啊,欢迎来。你能报销我的机票费吗?(笑)
一一 45:15
互相报销,你不用出我的,我也不用出你的,就自己出自己的就好了。
小包 45:22
好,非常期待。
【音乐】
小包 45:28
我们今天的节目就到这边结束了,下期我们想做一期跟杨德昌有关的内容,有一个小小的雄心壮志,想把杨德昌的七部电影全部重看一遍。希望这个内容是下一期,但如果看太久的话,可能就是下下期。(笑)
一一 45:55
随风去吧。
小包 45:57
但我还是很期待的,因为真的很久没有仔细看杨德昌的电影了。
一一 46:01
我有,我还在大屏幕上看。
小包 46:04
好,很棒,谢谢你。(笑)
一一 46:09
哈哈哈。那就这样,大家拜拜。
小包 46:10
大家拜拜。